千秋岁

那年，她19岁，他比她大3岁。她遇着他时，他是混天度日的混子；她爱上他时，他是一无所有的穷小子；她嫁给他，为了他与家人彻底闹僵、净身出户。

追她的人有很多，比他有作为的也大有人在。她偶尔也会想自己看上了他哪一点。是他在风雨中为她而撑起的那把伞？是他每每来见自己时所穿的破旧拖鞋？是他生气时那张让人害怕的脸？还是他那句平白的使人至今忘不了的誓言？

她身体不好，他是知道的。每看到她因病痛而苍白的脸，他后悔、他自责。他悔自己没能早几年遇见她，在她的病还不算严重的时候；他悔自己不能替她分担一丝一毫的痛苦；他自责自己这些年的无所事事；他自责自己没钱为她治病。他的父母姐妹说他傻，娶了一个累赘回来，不仅帮不了他什么，反倒需要他服侍照顾。但他从来没有后悔娶了她。她是他的命运，在没遇见她之前，他是不相信命运的。

他在村子里臭名昭著，她是知道的。他的“名声”早已传播到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她的村子。她的父母告诉她:“他不是你的良人，嫁过去你会过得很辛苦。”辛苦吗？与他在一起又怎么会辛苦呢！她这样想。嫁过去后，他村子里的人告诉她:“你不会幸福的，他不是什么好人！”。他知道后，找那些说这话的人打了起来，然后脸挂青痕的回到了他们的家。

在她22岁、他25岁时，迎来了他们生命里的*一个孩子。那是个女儿。当时还是旧社会，生女儿是会被人耻笑的一件事！村里所有人都说妄他把她照顾的那样好，还不是照样生的是个女儿！这时的他已经不再是那个爱用武力解决问题的青年了。他用自己的行动向所有人证明他是爱她的，爱他们的孩子的。他给他们的孩子买新衣服、新玩具、亲手做婴儿车。要知道，那些钱都是他进城打零工所节约下来的午饭钱。

一天晚上他回家，瞧见女儿在她身旁睡着了，她也睡着了。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三颗糖放在桌子上，那是老板的妹妹结婚，发给他们工人的喜糖，说是也让他们沾沾喜气，他没舍得吃，暗暗把糖收好，准备拿回家给她吃。放好了糖，向父母借了一碗米，他开始做饭。在遇见她之前，他从来没做过饭。

日子虽说清苦，却也甜蜜。

女儿一岁多，他告诉她他要外出打工。她什么也没说，默默的为他置办了两身新衣服。这么多年，她从不舍得为自己置一件衣服，哪怕是很便宜的那种。她的衣服，是村里人给的。

他是不想离开家的，不想离开女儿，不想离开她。他知道她的病越来越不能拖了。只靠自己打零工的钱是不够治她病的。他要她好好的，好好的陪他走完这一生。

一年后，他回来了，带着为她而赚的钱回来了。但她告诉他，她没事儿，还撑得住。她的话，他从不否定，即便是在这件事情上。他答应过她，不会让她做不愿做的事，不会让她受苦。

他把她骗到了医院，骗到了手术台上。其实她早就看出了他的意图，却没明说，她享受着这份美好。

她差点在手术台上再起不来，却听到耳边他在叫她的名字，还有女儿的哭闹声。她知道她是放不下的，她不能让他们父女孤单，这个家不能离开任何人。

后来，他慢慢的打拼出了自己的天下，也经常在外面应酬。但他总会打电话回家，告诉她他的去向，让她不用等自己。他疼她的心从没变。他还是会经常带些小东西回家，或喜糖，或金桔，或小袋瓜子……这全是他藏包里不舍得吃专门为她带回来的。虽说这些东西早已经不值多少钱，但习惯一直没变。

一天，18岁的女儿同她吵架，起因是她希望女儿能出去打一份暑假工，锻炼一下自己。女儿朝她吼:“你都没上班让爸爸养着，我凭什么要去！”他听到气极了，呵斥女儿:“你怎么能这样和你妈说话！我愿意养你妈！她就是一辈子不上班我都高兴、都愿意养她！”

他曾经对她说:“你什么都不用做，我养你就好了。我还是有能力养活你的。你就天天出去打打牌、逛逛街什么的，或者给我们做做饭就好。”

他对她没什么要求，只要她能好好的便好。

每次她生日，不管他多忙，都一定会赶回来，亲自炒几个菜，为她庆生。完后他会主动把碗洗了。他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等她给他打好洗脚水，然后上床睡了。

今年她43，他46。还是平平淡淡的日子，还是一成不变的习惯。他习惯生活中有她，她习惯生活中有他。他从不说爱她，她也从不说爱他。他们的爱，早化作生活里的点滴，流向远处的地久天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