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_5

母亲

母亲去世已有十四五个年头了。这么多年来，我还是不能想她，还是不敢想她，神经只要触碰到关于她的一丁点记忆，泪便不受控制地流出来，心更是一阵疼胜一阵。这么多年，想通过写母亲生平的点滴来纪念母亲，一直是我的一笔一直想偿还而一直无力偿还的情债。即使看过很多纪念母亲的文章，我也还是拿不起笔，因为往往刚有这个念头，心就早已开始疼痛，泪也开始泛滥了。这种感觉，是没有失去至亲的人难以体会得到的。

关于母亲，我以为在我的余生是很难用文字来思念她了的，但今天我看的一部电视剧让我突破了十五年来都难以打开的心结，虽然它让我一下午几乎都在泪水中度过，头也哭得昏疼昏疼的，但当电视剧播放结束后，我试着忍住疼痛，用文字记录了母亲生病后的几个细节，算暂疗一下思母之心吧。

几天前的一个下午，我偶然看了几集河南卫视正在热播的喜剧片《大嫁风尚》，发现此剧笑点颇多，很适合驱赶因目前禁足在心中引起的烦闷，于是从那之后的每天中午十二点至下午五点这个时间段里，从来不喜欢看电视剧的我都要强迫自己看这个电视剧，跟随剧中笑点频出的剧情开心大笑，调节一下目前因禁足而导致呆板的面部神经。

《大嫁风尚》这个电视剧以都市生活为背景，讲述了婚礼策划师夏燃与整容医生金志豪之间啼笑皆非的爱情故事。今天下午，我照例看这部电视剧，预备再次开心度过一下午的时光。今天的剧情放映到夏燃的邻居老丁头突然因脑溢血而偏瘫了，被他照顾了半辈子的他的救命恩人老夏的遗孀，即夏燃的妈妈杨素珍因为感激与老丁头已暗生情愫，现在理所当然地反过来照顾他。剧情有点平常，感动虽然感动，但我的情绪波动不大，只是让我没想到的是下一集开始时我就被感动得泪眼婆娑。下一集里，当老丁头躺在病床上醒来时，一旁守候看护的杨素珍关切地问他要喝水不，老丁头缓慢地点头。杨素珍倒了一杯水要喂他，老丁头说自己来，但他的一只手却怎么也抬不起来。于是老丁头有点焦躁，让杨素珍把水杯递到他手里，杨素珍抬起他的手，说让他张开手指握住杯子，老丁头愣愣地说拿了呵拿了呵。杨素珍流泪了，她知道老丁头的这只手已没知觉，但老丁头却沉浸在自己的平常思维中。看到这情景时，我不由得哽咽起来，心仿佛被什么一下子揪拽到十几年前，一幕简单的剧情，却被演员演得那么逼真！

那一年，母亲刚刚偏瘫，但她的意识却还停留在健康的状态，当她连一个小药瓶都拿不住时，她焦躁地冲我发脾气，怪我递一个药瓶都不能好好地递给她。责怪之后，母亲又清醒过来，意识到她已半边身子没有知觉，她像个小孩无助地哭了起来。我搂着母亲，装着没多大事安慰她只是暂时性的，只要坚持打针吃药就会慢慢恢复的，天真的母亲相信了女儿的话，在我的安抚下停止了哭泣。如今看到老丁头僵直的手上明明空无一物，他却说拿着呢拿着呢，我的心里怎么不疼？我又怎么能不流泪！那一年，我的母亲也是这样子啊！

接下来的一集是老丁头出院回到家里，他被杨素珍逗笑的剧情。杨素珍把老丁头逗笑后就去了厨房，打算给老丁头弄点吃的，留下老丁头一个人在客厅呆坐着。呆坐的老丁头继续笑着，笑了一会停下，停一会又自个儿开始笑，半边的面部表情生动，半边的僵硬，这样子使他看上去有点痴痴傻傻的。脑溢血引起的偏瘫患者脑部神经受损，这样使他们的情绪像小孩似的，乐自己所乐，怒自己所怒，完全沉陷在自己的世界中，所以当看到老丁头那憨傻僵硬的笑容时，我心疼地惊呼道：“哎呀呀他这样子和我妈那时一个样子！”我的话音里带着哭腔，正在一起看电视的孩他奶奇怪地回头看了我一眼，安慰道：“假的，这老头是个老戏子了，他好好的，根本没瘫，骗你的！”呵呵，这是哪跟哪啊，不过还真是谢谢孩子奶奶，我的满心的疼和悲伤就被老太太的话这样僵化在那儿了。

接下来的一集剧情又开始围绕女主夏燃笑点频出，我的情绪平稳下来，但没一会儿剧情又转到老丁头这儿了。客厅里，杨素珍拆开一盒牛奶递给老丁头，老丁头用那只有知觉的手拿了送到嘴边，牛奶虽然被他吸进嘴了，却无法下咽，顺着嘴角全部流溢出来了！我的心又疼了，眼睛瞬时又潮湿，而且回忆已让我的胃酸翻腾起来，有一种呕吐的感觉。因脑溢血引起的偏瘫患者吞咽神经不大灵敏，吞咽食物有时顺利有时困难，所以我的母亲吃喝时我总是要替她围一条毛巾，以备她的衣服随时会被流出的茶水饭菜弄脏。印象很深的一次，也是让我直到现在想起来还有呕吐的感觉的一次，是那次喂母亲吃饭。那天我做了一碗丝瓜肉丝汤，汤和着饭，我挑了一匙喂进母亲的嘴里。母亲的嘴一直张着，含着的汤饭不知道要咽下去。我忍住焦急，耐心地像教小孩吃饭一样张嘴合嘴地向她示范着，鼓励着她，谁知母亲见我专注的样子乐了，忍不住哈哈一笑，一口的饭全回喷到了我的脸上和嘴里。我又是慌张又是恶心，哗啦一下把碗丢在桌子上，跑到屋外大口大口地呕吐起来。等我清理好自己再去屋里时，母亲还在一个劲地乐。我故意哭丧着脸装作无奈说道：我的好妈妈啊，你快点死吧！你再不死的话我恐怕就要死在你前面了！母亲听了笑得更厉害，我也乐了。偏瘫的母亲虽然大脑不好使，她却还能记得我的洁癖，看到我这样的恶心，她像一个捣蛋的小孩终于阴谋成功一样快乐了！

母亲是瘫痪两年后去世的，出殡入土那天正好是她六十岁的生日，在阳世间很后的一个生日。对于母亲的一生，我很想把它书写出来，却一直不能如意，即使在她去世十五年后的今天，我还是做不到平静地提笔开头。这样想法有过无数次，每次仅仅只是一个想法刚冒出来，心便已痛到几乎不能呼吸，哪还写得下半个字！

失去母亲的孩子，无论岁数多大，他(她)的天空都是灰暗的，他(她)的头顶都是拔凉拔凉的。在他(她)的梦里梦外，他(她)时时都希望有母亲的身影出现，哪怕场景仅仅只是过去的一个点滴。

愿我的母亲在天堂里一切安好，不再有如尘世的苦难再去侵袭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