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我终于明白也理解了蕙兰,她的狰狞的萼片是她在野外生存必需的铠甲,她强悍的叶片,则是她为自己的生命设置的有效的支撑。
我有两盆兰,一为吊兰,一为蕙兰。吊兰购于花市,属于南方草卉,因其生长迅速,经月葱茏,色碧且润,幽静淡泊,不论阴阳,旱涝皆宜,故十年植兰不辍。蕙兰则是土生土长的品种,其神韵和相貌之于吊兰则相形见拙,兰叶修长,粗犷强悍,手触叶面,有锯条和锉刀的感觉。每年初春,近乡农人将其成扎成捆背负而来,沿街叫卖,以资城里人种植观赏。因为我一直对蕙兰心存偏见,总以为她过于野蛮粗疏而从不光顾,所以,对年复一年的沿街叫卖也并不在意。去年春日,我在街上被一个农人叫住,他笑容可掬,却带着央求的口吻说:“买下吧,就这么几株了,便宜!你看,都快开花了!”我便扫了一眼他怀中抱着的一簇蕙兰,不料,那一瞥居然是我人生中的惊鸿一瞥,那簇蕙兰,修长的兰叶,裸露的兰根,根间有几个白嫩的芽孢,饱满,坚挺,润泽,俨然一个个才浴清水却未曾舔墨的毛笔尖儿,那一瞬间的一瞥,陡然触动了我的恻隐之心,我的眼睛也便由乜斜变为正视了。那一刻,我以为那已经不是来自山野的普普通通的兰草了,那分明是一个个怀胎的少妇、抱子的活物,当时的春阳已很艳丽,街上已有热气的涟漪在轻轻荡漾,我开始为那一簇兰草的命运担忧起来:也许会有人买走,也许无人问津而农人会随手丢弃。设若是后一种结果,兰草的被害,真正的罪人应该是我。我便接过那一丛兰,付给农人三元钱。这都是农人的意思。
确如农人所言,种下不久,那丛蕙兰真的抽出了几根花茎,并密密地挑着一些黄褐色的蕾。那是我头一回种植蕙兰,此前并未见过蕙兰开花的过程和花的样子,但是,单凭那自惭形秽的土黄色的花蕾,我对她的花朵便失去了想象的兴趣。后来我才知道,那些土黄色的东西只不过是兰花的萼片,她的花,其实很美。
蕙兰的花茎越抽越长,越长越粗,花蕾也日益变大,由很初的依附状变为后来的挺立状,也日渐胀大,变得如强悍的兰叶般粗野起来。我不愿意看她了,甚至常常忘记了给她浇水,我对那盆正开白花的吊兰开始给予更多的关注。
吊兰的花型很小,白瓣,黄蕊,稀疏的花朵绽开在金黄的茎上,垂挂在嫩绿的叶间,确实也有一些情致,但吊兰的花几乎无香,她的花开得很低调,低调得近乎自卑,但她毕竟开花了,尽管开得很幽闭。吊兰开花的日子里,痛快淋漓地长出了一茬新叶,嫩绿,润泽,不娇媚,却清雅,不华丽,却尊贵。吊兰静静地处在墙角的几架上,默默地为我的房间点染着儒雅的色彩。
偶尔去阳台,也会瞟一眼那盆蕙兰,我的眼睛和心却在那一瞬间一同被她日渐丑陋又不无野性的样子刺伤:蕙兰的花蕾张开了,土黄色的萼片如干枯的黄豆荚一般开裂着,几乎是一副狰狞的样子。狰狞的花萼中间,蹲坐着无精打采的、淡绿色的、尚未开放的花球。我彻底失望了,我真后悔买了这么一丛丑陋不堪的怪物,我并不惜疼三元钱,而是为自己轻率无知的决定和行为羞愧难当!我竟然干了这么一件无足称道的蠢事!
一晃就到了四月中旬,吊兰的花全谢了,是悄悄地谢的,正如她们悄悄地开。长长的、金黄色的嫩茎上长出了一簇簇崭新的兰兜儿,那是可供移栽和繁殖的芽。吊兰的嫩叶也变成了老叶,却新鲜如故。吊兰该晒晒太阳了,我把她端到了阳台上。吊兰的运气真好,我把她放出去的当晚就下了一夜柔雨,次日天大亮了,雨才渐渐停下来。我起床后先看了一眼晴朗的天,吸了吸清新的空气,又看了一眼吊兰,她水灵光鲜的,真像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
雨后天晴,湿润的空气从大开的窗户里翩翩而入,让我心旷神怡。周末,能赶上这样的好天气,真是一种幸福。
屋里有一种香气。
屋里的确有一种香气。
起初,我以为香气是爱人和女儿的化妆品发出的,但当时她们并不在家,我又疑心她们没有把那些东西盖好而散香如故。我查看了一遍,化妆品没有一样是打开的,况且,我在查看的时候还一一闻过,都不是那种香。我回到客厅重新坐下,那种香气又一次袅娜而来,那是我从没有闻过的奇香,那是一种足以让人的心灵豁然开启并“思接千载”、“神游八方”的咒语,那是一种足以让人洞见前世今生的心缘、情缘的信香,在那样足以牵引人的灵魂在三世往还中准确找到皈依的氤氲香气中,我猛然看到自己的生命原来是那么美好、那么可爱,世界也是那么美好、那么可爱,我突然觉得我在变,我的身体无比舒服,我的心情无比愉悦,我轻狂,我快乐,我舒畅,我激动,我癫狂……那一刻,我觉得我宁可醉倒在那样无以言表的快意之中,也不愿意回到我曾经生活、也正在生活的这个世界上……
一定不是幻觉,香气是真实的,它就在我的周围,就在我的身旁,香气仿佛在呼唤我,仿佛在拉扯我的衣裳,甚至挽住了我的手臂,要我到一个地方去,找它。它到底在哪儿呢?它到底是什么香?
那阵奇香已经完全控制了我的身体,控制了我的灵魂,迫使我必须找到它!
我找遍每一个房间,没有。我信步来到阳台上。
蕙兰开花了!
我为什么要迷信白居易的“梨花一枝初带雨”这么多年啊,我的蕙兰,她也带雨开放了!乳白而淡绿的花朵上,生着极其细微的紫色的斑点,她那么柔弱,那么娇小,见我走去,她腼腆得几乎要“见有人来,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了!她的样子那么超凡脱俗,那么非同凡响,她的圆润微鼓的花冠和轻盈飘逸的花舌仿佛在一瞬间就要升天九重、位列仙班了,我闻到的那股神香,那股灵香,就是她的香!
在此后长达一个月的时间里,我和家人请来朋友赏兰,赏兰的仙姿,赏兰的仙香。赏兰的时候,不饮酒,不抽烟,只品茶。
一个月后,蕙兰的花儿要走了,也是在一夜小雨之后,也是在雨后晴朗的早晨,兰的茎,萎了,兰的花,蔫了,在初夏午后的熏风中,兰的花,落了。我很惊奇,蕙兰的落花全归了土,却不随风。
蕙兰也长出了一茬蓬勃的新叶。
我终于明白也理解了蕙兰,她的狰狞的萼片是她在野外生存必需的铠甲,她强悍的叶片,则是她为自己的生命设置的有效的支撑。我终于接受了蕙兰的强悍和狰狞,因为我已经深爱着蕙兰的超脱、雅致和清新。
去年冬天,酷寒将至,我必须将不耐寒的花木移进屋里,我却在蕙兰面前犹豫了,要不要移兰入室呢?思忖良久,当我想到她强悍的叶片和狰狞的萼片的时候,我拿定了主意,我决定让蕙兰留在外面,我相信她是顽强的。
我更相信蕙兰是有心的。
腊月二十四大扫,我把室内花木暂时移出屋子,扫完屋子再去回移时,那盆吊兰在那短短的几十分钟里,终于不耐酷寒,蔫了,而蕙兰的叶片依然坚挺着。
如今春天又来临,如果蕙兰真的知道感恩图报,如果蕙兰真的是外刚内柔,如果蕙兰真的丑于外而美于中,如果蕙兰真的恶于形而善于性,如果蕙兰真的有仙风灵气,她一定还会开出花儿,来看望我吧。
2011-3-1作于未末工作室
【责任编辑:可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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